BOB半岛金庸诞辰百年|金庸小说中的94封书信
发布时间:2024-03-10 20:25:50

  BOB半岛在金庸小说受戏剧影视的影响方面,研究者们已经做了不少探究,金庸先生自己也有一些总结。比如在他答严家炎先生的提问时曾说过,“我在电影公司做过编剧、导演,拍过一些电影,也研究过戏剧,这对我的小说创作或许自觉或不自觉地有影响。”接着他还从戏剧和电影的人物刻画、场面、镜头、舞台、叙事方式等方面做了一些总结。严家炎先生也专门探讨过金庸小说的影剧式技巧。笔者感觉金庸小说对影剧技巧的借鉴,在道具的运用上也有明显的体现,这其中又以对书信的运用最为精彩。

  道具一词本来是一个佛教用语,指僧人的衣物器具,后来被现代艺术挪用,用来指视觉艺术尤其是戏剧影视中出现的各种器具。艺术家利用一些关键性道具来塑造人物、推进情节、演化矛盾冲突、增进剧情张力,引发观众强烈的审美体验。而书信是自有文字产生之后被广泛应用的人与人之间传递信息、表达情感的传播工具,中国古代的书信更是名目繁多、内容丰富、美不胜收,集中体现着中国传统文化精神。考之于金庸小说,我们发现作者对书信情有独钟,极其频繁地将之应用到小说情节中,同时又在很大程度上突破了古典小说对书信的运用,将之提高到一个类似影剧式关键道具的地位。

  据笔者依三联版金庸小说集的不完全统计,共出现了94封书信,其中《书剑恩仇录》19封,《天龙八部》16封,《射雕英雄传》14封、《碧血剑》9封、《笑傲江湖》和《神雕侠侣》各8封、《鹿鼎记》7封、《飞狐外传》6封、《倚天屠龙记》3封、《侠客行》和《雪山飞狐》各2封。这些信作用与内容各异,形式与表现多样,构成金庸小说中一个富有魅力的要素。

  道具一个首要作用是有效推进情节发展、激化矛盾冲突。金庸小说中的书信有不少就是发挥着这种关键性、整体性的作用的。这方面最典型的是《天龙八部》中那封带头大哥写给丐帮前帮主汪剑通的、决定着萧峰命运转折的信。小说的诸多重要情节围绕着这封信、尤其是写信者带头大哥的身份展开。这封信出现之前,萧峰是一个威震江湖、侠义无双的中原武林领袖,这封信出现之后他却被推到了个人与国族双重情仇的困境中,从而尽显英雄本色与悲剧命运。

  再比如《倚天》中阳顶天致夫人的信,也对故事情节有极大推动作用,首先这封信向读者解释了明教分崩离析、危急存亡状况出现的原因,呼应了前文成昆偷入密道、偷袭明教诸首领并诉说往事的情节,使读者明了成昆和明教作对的前因后果,同时,小说的重要后续情节如张无忌练成乾坤大挪移神功、从地道中脱困等都借此信而顺利展开,而且信中提到了明教与波斯总教的关系、圣火令等,更为后来的故事发展埋下了重要的伏笔。

  再如《书剑》中陈家洛之母致于万亭的信。值得一提的是这封信在故事中的出现时间非常晚,带头大哥的信出现在萧峰故事一开始,阳顶天的信出现在张无忌故事中间,陈家洛之母的信则出现在小说的晚期,但是一点也无损其情节重要性。可以说,整个故事都是建基于此信之上的,因为红花会群雄的是非成败、主角陈家洛的国恨私情,都建立在这封信所揭示的核心事实上,即乾隆乃汉人之子、陈家洛的一母同胞。此类书信还有小龙女致杨过的那封以剑尖刻在石壁之上的十六字信,“十六年后,在此重会,夫妻情深,勿失信约。”

  除了上述三封发挥整体性作用的信外,金庸小说中还有不少发挥部分情节驱动作用的信。比如《书剑》中陆菲青致周仲英的信,这封信是陆菲青为了帮助受伤的文泰来、骆冰夫妇,托周仲英予以照应。这信文泰来放在身边,一直没能交给周仲英,被捕后给搜了出来。敌人以此信来敲诈周仲英。此信引发了红花会与铁胆庄的误会、和解、结亲,以及后续一系列故事。

  再如《神雕》中杨过和小龙女在古墓拆看王重阳致林朝英的信(这些信共有二十多封,本文按照一封来统计),这些信中提到了寒玉床——“比闻极北苦寒之地,有石名曰寒玉,起沉疴,疗绝症,当为吾妹求之。”当时小龙女重伤,龙杨二人正一筹莫展,此信令主角与读者都心生希望,觉得小龙女的伤势好转有望。这是金庸利用书信来推动情节一波三折的拿手好戏。

  还有一个例子是不太为人所注意的一封信,即《碧血剑》中穆人清致诸弟子的信:“吾华山派历来门规,不得在朝居官任职。今闯王大业克就,吾派弟子功成身退,其于四月月圆之夕,齐集华山之巅。”袁承志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他在京城的角色是非常尴尬的。当时袁承志目睹闯军的不成器,和义兄李岩束手无策,后面很快就要出现闯军征吴三桂、败退北京、一路西逃、最终失败的历史事实,因为《碧血剑》的情节与明末历史的关系比较紧密,袁承志如果继续留在京师,就得参与这些历史,小说就很难写下去,金庸干脆用这封信把他召走,以使下文情节得以展开。除了主角之外,此信还起到为书中其他人物的归宿及其错综复杂之关系做总结的作用,如青青、何铁手、阿九、何红药、温氏兄弟、木桑、玉真子、华山门下其他弟子及哑巴、洪胜海等。此信承上启下,促使故事情节转折与发展,并归束了众多人物的命运。

  作为道具的书信除了在故事情节方面发生作用之外,还可以有效帮助小说塑造人物形象。金庸小说中的书信在这方面的重要作用也不可忽视。比如《倚天》中赵敏致张无忌的信:“金盒夹层,灵膏久藏。珠花中空,内有药方。二物早呈君子左右,何劳忧之深也?唯以微物不足一顾,赐之婢仆,委诸尘土,岂贱妾之所望耶?”读者读到这封信的时候,会跟张无忌一样恍然大悟,原来赵敏早在绿柳庄和张无忌初识之时就已经把治伤圣药和药方送给他,说明那时赵敏就已经存了日后和解的心思,这对塑造赵敏这个知书达理、思虑周密、聪明机变的多情女子的形象也起了极大的加成作用。

  再比如阳顶天致夫人的信,通过语言塑造了这位从未正式出场过的重要人物的形象,情深义重、慷慨激昂、血性过人,谋宏志远,毕竟是高手云集、威震江湖的明教,其前教主是何等样人一直是读者心目中的一个谜,通过一封信成就其形象可见金庸笔力。

  再比如鸠摩智的早期形象,通过其致天龙寺高僧的那封信,也可以为有心的读者所悉知。“但见这信奇异之极,竟是用黄金打成极薄的封皮,上用白金嵌出文字,乃是梵文。……从金套中抽出信笺,也是一张极薄的金笺,上用梵文书写,大意说:‘……拟向贵寺讨求该经,焚化于慕容先生墓前,日内来取,勿却为幸。贫僧自当以贵重礼物还报,未敢空手妄取也。’……笺上梵文也以白金镶嵌而成,镶工极尽精细,显是高手匠人花费了无数心血方始制成。单是一个信封、一张信笺,便是两件弥足珍贵的宝物。”一封信就使一个穷奢极欲、盛气凌人、有恃无恐、矫饰做作的假高僧形象跃然纸上。正如他自己后来真正开悟后所言:“贪、嗔、痴三毒,无一得免,却又自居为高僧,贡高自慢,无惭无愧”。

  即使是一些不太重要的人物,通过他们的书信,读者也可以很快在心中对之形成比较鲜明的印象,如《碧血剑》里的闵子华的信:“水云大师兄:你好。焦公礼之事,小弟已明白受人欺骗,报仇甚么的就此拉倒不干了。但昨晚夜里,小弟的戒杀刀忽然给万恶狗贼偷去,真是惭愧之至。如果寻不回来,我再没面目见大师兄了,千万千万。小弟闵子华拜上。”信上满篇白话,字歪歪扭扭,文理也不甚通,但立刻能让读者感觉到这是一个思想比较简单、急于为兄复仇、易受人愚、个性仓皇但为人尚称正直的普通江湖武人,这也正是小说赋予他的基本人设。

  金庸小说中书信的道具化,不仅体现在情节和人物上的种种作用,还表现在书信本身从内容到形态上都能给作者以美感、趣味性和丰富的欣赏体验。因此金庸虽然大量运用书信,但由于他才气过人,能够做到不落俗套、避免雷同,给读者展现出一个精彩纷呈、品类繁复的书信世界。

  我们先从篇幅上来看,金庸小说中的书信篇幅最长的,是阳顶天致夫人信,有600多字。其次是200字以上的,如带头大哥致汪剑通的信,有250多字,然后是丘处机致江南七怪的,220字,陈家洛之母潮生致红花会老总舵主于万亭的信210字,朱聪执笔的六怪致黄药师劝其与全线字。这些都属于篇幅比较长的。篇幅再短一些的是岳不群致方证大师宣示逐令狐冲出门墙的信,180字,袁紫衣伪造的汤沛致陈家洛的信170字。至于韦小宝致苏菲亚公主的情书不像情书、公文不似公文的信以及苏菲亚的回信,因为书中没有全文照录,无法忖度其篇幅,不过从小说的描述来看应该也都是数百字的长信。

  书中更常见的是几十个字的信,如丐帮汪剑通致属下可以击杀乔峰的密书82字,无嗔大师字谕弟子的两封信,都是70多字;田归农致苗人凤的“令爱资质娇贵”那封信正好50字。郭靖给六怪留书“弟子道中与黄蓉相遇”的那封也是50字。方怡致刘一舟的“桂公公义薄云天”的信47字。郭襄致父母的“爹爹妈妈尊鉴:女儿去劝杨大哥千万不要自寻短见,劝得他听了之后,女儿即归,女襄叩上”40字。

  更短一些的信是十几字到二三十个字,如公孙绿萼致杨过的枣核藏书“半枚丹药母亲收藏极密,务当设法盗出相赠,天竺僧及朱前辈囚于火浣室中”35字,霍青桐致父亲木卓伦的信“爹爹,大事已了,只要加紧包围,清兵指日就歼。女儿青上”26字,青青致袁承志的信“既有金枝玉叶,何必要我寻常百姓?”15字。

  最短的是10字以下,如阿紫写给萧峰的“大援已到,今晚脱险”,郭靖写给黄蓉的“一起活,一起死”,陈圆圆给韦小宝的“阿珂有难”,至于郭靖和洪七公被困在欧阳锋船上时给黄蓉的信只有两个字“有难”,可以算作有文字的信里最短的了。

  至于连一个字都没有、只画图的信,金庸小说中也有不少,最著名的当属韦小宝那封提醒康熙警惕刺客的无字天书,不过实际上这封信还是有两个字的,就是“小”和“子”,因为这两字是画出来的,我们且将它当作无字的画看待。

  另一个是《飞狐》中官场武林双料老油条周铁鹪给胡斐的信,这是真正的无字信:“原来纸上并无一字,却画了一幅笔致粗陋的图画BOB半岛。图中一个吊死鬼打着手势,正在竭力劝一人悬梁上吊。”

  此外还有两封无字信,一封是《碧血剑》里袁承志写给焦公礼的信,白纸上面画了一柄金蛇剑,让他紧急关头拿出,并在关键时刻现身相救;另一封是《侠客行》中龙、木二岛主将侠客行图解第一式封在信封之中投书少林妙谛方丈。

  除了篇幅大小的差异之外,金庸小说中的书信在语言形式上也多种多样,既有文辞比较雅训的文言文,也有半文半白的,也有纯白话文的,更有通俗已极的口语的。比较正式的文言文书信,典型的有陆菲青的“汝心灵性敏,好学善问,得徒如此,夫复何憾。然汝有立雪之心,而愚无时雨之化,三载滥竽,愧无教益,缘尽于此,后会有期。汝智变有余,而端凝不足,古云福慧双修,日后安身立命之道,其在修心积德也。愚陆高止白”,岳不群致方证大师的“猥以不德,执掌华山门户。久疏问候,乃阕清音。顷以敝派逆徒令狐冲,秉性顽劣,屡犯门规,比来更结交妖孽,与匪人为伍。不群无能,虽加严训痛惩,迄无显效。为维系武林正气,正派清誉,兹将逆徒令狐冲逐出本派门户。自今而后,该逆徒非复敝派弟子,若再有勾结淫邪、为祸江湖之举,祈我正派诸友共诛之。临书惶愧。言不尽意,祈大师谅之。”陆菲青和岳不群都是儒生,写信自然是文绉绉的。

  还有丘处机致六怪的信:“江南一别,忽忽十有六载。七侠千金一诺,间关万里,云天高义,海内同钦,识与不识,皆相顾击掌而言曰:不意古人仁侠之风,复见之于今日也。……二载之后,江南花盛草长之日,当与诸公置酒高会醉仙楼头也。人生如露,大梦一十八年,天下豪杰岂不笑我辈痴绝耶?”雅训的文辞中透着豪气,非常符合一位高道兼侠客的身份。赵敏致书张无忌的灵膏药方之信,也是属于这一类。

  半文半白的书信的典型,有朱聪执笔的六怪致黄药师信,“顷闻传言,全真六子过信人言,行将有事于桃花岛。晚生等心知实有误端,唯恨人微言轻,不足为两家解憾言和耳。前辈当世高人,唯可与王重阳王真人争先赌胜,岂能纡尊自降,与后辈较一日之短长那?昔蔺相如让路以避廉颇,千古传为盛事。盖豪杰之士,胸襟如海,鸡虫之争,非不能为,自不屑为也。行见他日全真弟子负荆于岛主阶下,天下英雄皆慕前辈高义,岂不美哉?”朱聪是市井里的书生,写信文白夹杂,引经据典,部分语句明显是反用《三国演义》中的“孟起虽雄烈过人,亦乃黥布、彭越之徒耳;当与翼德并驱争先,犹未及美髯公之绝伦超群也。” 还有一封谭婆致赵钱孙的信“四十年前同窗共砚,切磋拳剑,情景宛在目前,临风远念,想师兄两鬓虽霜,风采笑貌,当如昔日也”,也文气十足,从中看出谭婆也是一位读书颇多、文理颇通的武林侠女。

  纯白话文的就比较多了,如《书剑》里徐天宏致周绮母女的信:“天宏受伤,亏得周姑娘救命,感激之心,不必多说。现在两位母女团圆,此去开封,路程已近,天宏先走一步,请勿见怪。周姑娘相救之事,天宏当然终身不忘,但决不对人提起片言只字,请两位放心可也。”徐天宏是读书不多的江湖武人,但生性聪明机变,这些特征都在纯白话的信中充分表现出来。再如雍正致陈世倌的信:“世倌先生足下:将你刚生的儿子交来人抱来,给我一看可也。”雍正当时是天皇贵胄,信中对大臣的口吻是很随便的、不用客气的。郭靖和黄蓉之间的书信往来也都是纯白话,如“我在城外向西十里的湖边等你,有要紧事对你说,快来”、“靖哥哥:你别心急,爹爹已经跟我和好,待我慢慢求他放你。我不能来看你,但天天想你。”照黄蓉的文化程度,非不能写文绉绉的信,应该是考虑到郭靖的理解力,才给他这样写的。

  以极其通俗的口语写就的书信,金庸小说中也有不少,如虚竹致段誉:“我很好,极好,说不出的快活。要你空跑一趟,真是对你不起,对段老伯又失信了,不过没有法子。字付三弟。”段誉知道这位和尚二哥读书不多,所以写出来的都是口语。再如木婉清致段誉“有厉害人物要杀我的爸爸,也就是要杀你的爸爸,快快去救。”明显看出木婉清从小僻处深山,没受过什么教育。老顽童周伯通,写信也像在玩闹,他给黄蓉的信“老叫化不见也,老顽童乖乖不得了。”正体现他的个性特征。至于任盈盈手下三山五岳的江湖粗人,写信俗到近乎骂,如漠北双熊写给岳不群的“五霸冈上,还你的臭女儿”。

  由于书信本身是一种信息传播过程,因此它作为一种特殊的道具在性质上静态与动态兼具,不仅要做静态分析,也要做动态考察。因此我们把写信人、收信人、送信人方面,书信的载体、书写的工具方面,以及传递过程的动态变化方面,都放在一起来看,发现金庸小说给我们的是更丰富、更宽广、更深刻的阅读体验。

  正如金圣叹评水浒人物时所说“一百八个人性格,真是一百八样,若别一部书,任他写一千个人,也只是一样”,金庸笔下的书信,一百封便有一百个样貌,没有重复的。比如,从书信传播的第一步——写信者来看,他们不仅身份、形象、个性千差万别,具体到他们写信的动机和出发点,也让我们深刻感受到差异性和丰富性。有倾诉衷情的,较多,兹不举例;有求救的,如定闲师太致定静师太的“余与定逸师妹,被困龙泉铸剑谷”,郭靖写给黄蓉的“有难”,杨康写给梅超风的“完颜康有难,在太湖西畔归云庄”等;有示警的,如程英致陆无双“尊师转眼即至,即速躲藏,切切!”,胡斐致田青文“天龙诸公,驾临辽东,来时乘马,归时御风。”香香公主刻写给陈家洛的“不可相信皇帝”等;有下战书的,如成吉思汗致摩诃末“你要战,便作战”,木卓伦致兆惠“抗暴应战,神必佑我”;有决斗的,如张召重致陈家洛,该信“满纸激愤之言,责他行诡暗算,非英雄好汉之所为,约他单打独斗,分个胜负,时地由他决定”,王维扬致张召重“你之所言所为,未免欺人太甚。今日午时,便在狮子峰相会,如我败于你手,由你处置便了”;有下命令的,如神农帮致左子穆,“限尔等一个时辰之内,自断右手,折断兵刃,退出无量山剑湖宫,否则无量剑鸡犬不留”,黄蓉令老顽童追杀裘千仞的信也是命令式的;有宣示遗嘱的,如无嗔大师致程灵素和致另外三弟子的信,华山山洞中金蛇郎君那充满毒计的信笺等。

  此外甚至还有专门毒害对方的毒信,如田归农致苗人凤的夹层的信,神农帮写给无量剑的信,五毒教给温方达的信也都涂了毒药,目的就是毒死对方。还有为欺骗陷害对方而伪造的信,最典型的是顾炎武等人伪造的吴三桂致吴之荣的信,还有袁紫衣伪造陷害汤沛致陈家洛的信,青青欺骗温氏兄弟的假信等。甚至还有一类诡称存在而实际上子虚乌有的信,如黄蓉欺骗一灯大师弟子耕夫,诡称有一封洪七公给段皇爷的信,文泰来诡称有一封存放友人处的信,如果乾隆杀自己此信就会公之于众等。这些写信者动机目的之多样,正体现了人性之复杂,实令人又怖又畏、又惊又叹。

  从书信的载体上看,用的最多的当然是纸(有白纸、黄皮纸、破纸、卷纸、油纸之属),其次是布(有白布、帆布、碎布之别),也有薄绢,也有极讲究的金笺金字(鸠摩智)、泥金诗笺(虚竹致段誉),也有直接写在地上的(阿绣致石破天),紧急情况下刻在砖上的(香香公主致陈家洛)、刻在腰带金环上的(杨康致梅超风)、放蜡丸里的(桃花岛黄蓉致郭靖)、用黄皮纸叠成猴儿的(老顽童致黄蓉)、缚在油菜花上的(程英致陆无双)、放在枣核里的(公孙绿萼致杨过),不一而足。

  从书写工具上来看,不仅有用普通笔墨的,还有用剑尖刀尖刻画的,有蘸写的,有隐形药水写的,也有简陋的树枝、焦炭等书写的等等。

  从传递过程来看,那些未能走完传输过程的信也颇值得玩味,如:写而未成的信,像杨过写给程英、陆无双写了一半又撕了的信,康熙写给顺治写了几行、转念一想不妥又烧掉的信,王语嫣让阿朱给慕容复送去、但被段誉打扰而未写的信;未能送出的信,如香香公主以回文致陈家洛的信,刚交给教长即被清廷侍卫夺去,阳顶天致夫人的未送出的信;送出而中间出岔子的信,如胡一刀托阎基转告苗人凤、却被田归农从中劫夺的口信,假史火龙命掌棒龙头送给韩山童、中途被黄衫女阻止的信等。

  在金庸之前的中外小说中,无论是物品的道具化,还是以书信为道具,都曾经出现过。前者像《红楼梦》中尤二姐的汉玉九龙佩、尤三姐的鸳鸯剑,《药》中的人血馒头,《边城》里的渡船、黄狗和白塔;后者像《基督山伯爵》中唐泰斯为拿破仑送的信、《水浒传》里摽兔李吉出首史进的信、引发宋江杀惜的信等。金庸先生也曾自言,其作品受《水浒》、《红楼》的影响,所喜欢的作家有大仲马、鲁迅、沈从文等人,那么他对书信道具的运用,并不是偶然的,应该受到了传统作家作品的影响。但是他并不是简单地模仿,而是使之承担了更多的故事情节推进、人物形象塑造等功能。